发布时间:2025-10-15 18:14:58    次浏览
二舅是城阳铁骑山下小山村的一个农民。听姥姥说,解放前,姥姥爷带着二舅就在李村集上做生意。那时的李村集远没有现在的规模,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当年的李村集是山东三大集市之一,与淄博的周村昌潍的坊子大集齐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青岛的交通已相当发达,市民在胶州路堂邑路口皆可乘车去李村赶集。姥爷和二舅先是趸筐子等农副产品卖。别人是赶集时来,姥爷二舅是常年蹲在集市上。姥爷头脑灵活,善于经营,为人仗义,好交朋友。久而久之在集市上就有了点名气,生意也做得大了点,由地摊变成了杂货铺。姥爷的朋友当中有位国民党军队的刘营长,俩人秉性相近,经常在一起喝酒叙谈。二舅也常去刘营长家帮他姨太太干点粗活,搬煤送粮。老家果木行里下来时令水果,姥爷就让二舅送点过去。二舅那年22岁,小伙子长得身材挺拔,鼻直口方,唇上有一抹刚刚变黑的小胡须,颇有几分美男子的风范。刘营长姨太太外甥女文小兰正在李村师范求学,礼拜天就来刘营长家帮她姨带表弟妹,一来二去就和二舅熟络了。小时候我听姥姥讲,小兰姑娘是北乡莱阳人。父亲在潍县教书,将闺女送到李村读师范是想让她当老师。姥姥还说小兰人长得苗苗条条,斜襟丹士林小褂,黑裙白袜方口布鞋,黑黑的瓜子脸很受看,一笑脸上有两个腮窝,她聪颖勤快,一看就知道是过日子的人。二舅虽说生在农村,但读过几年私塾能识文断字,爱读点进步书刊,再加上城市风气的熏染,与小兰很是投缘,久而生情。刘营长和姥爷都觉着他们挺般配。刘营长对二舅很赏识,觉着是可造之材,人也靠得住,但当一辈子小商人与小兰家不相称。他找姥爷商量,要玉成好事,就得叫二舅当兵。凭二舅的才学和他的提携,在军队里混个一官半职并不是很难的事。但是二舅压根儿就看不上国民党军队。小兰对二舅是一往情深,愿意跟二舅到乡下去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这让二舅很感动,发誓要让小兰过上好日子,还用自己积攒的零用钱,给小兰打了个银镯。转眼到1949年端午节前后,解放军势如破竹,国民党军队望风而逃。刘营长携家人和他外甥女匆匆上船南去。听说临行前,小兰是真不想走,流着泪一步三回头。恰好那些日子二舅去外乡进货,等二舅回来,小兰已杳无音讯。二舅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为给二舅治病,姥爷将铺子盘了出去,回到了乡下种地。二舅病好后,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四处打听小兰的下落,可沧海阻隔,哪儿有传情的鸿雁?直到二舅30多岁,才和一个寡妇成亲,不到40岁的人,像个50岁的老头。1960年生活困难那年,为了养家糊口,他从平度的大泽山里贩了几麻袋的地瓜干和地瓜叶到李村集上卖,不想让人抓着,定为投机倒把,关了多半年,放出来不久病饿交加就踏鹤而去。李村集给我姥爷一家留下了永久的疼。 1985年的初夏的一天,表哥给我来电话说收到台湾的一封信,信皮上写着“马世忠先生收”。信寄到村里,人们不知道马世忠是谁?上岁数的人说是已过世的马家老二。打开一看,落款是“文小兰”,信中叙说了她当年随她姨夫刘营长一家先到了海南岛后又辗转去了台湾,1955年才与一位刘营长的部下,也是山东的老乡成亲,有一双儿女。前年老伴病故,她早就在小学教师的位子上退休,写这封信想访听一下二舅现在过得怎样?看着用小楷毛笔竖写在道林纸上的信,我们全家均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过了好一阵子,表弟说要是俺二爹活着该多好!表哥说那倒不一定。于是由我执笔给文小兰女士写了回信,大致讲了二舅的情况,并代表全家邀请她来青岛观光游览。转眼间过了两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文女士在她女儿陪伴下借回老家莱阳探亲之际,来到了青岛。她一头银发,面容清癯。戴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典雅。一看就知道是位修养很好的知识女性。站在二舅的坟前,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她为二舅烧了三刀纸,默默的一个人立在那儿好一会儿。仲春的阳光穿过绿色的枝叶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睛里淌下思念的泪水。她掏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的小包,轻轻打开,是一只闪闪发亮的银镯。盘桓再三,她复包好装进包里。我想那大概是二舅给她的定情信物吧!给二舅上过坟,她们一行由我和表弟陪同逛了市区,当然少不了看让她几十年魂牵梦绕的李村集。现在的李村集与她当年和二舅相恋时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从街道迁至李村河,集市面貌焕然一新。平时赶集的人10至15万人次,高峰可达20至30万人次;有摊位5000至7000个,其中常年摊位千余个。交易品种2万余种,从吃穿用玩到家用电器种子农药花鸟鱼虫果蔬粮食是无所不有。据有关部门统计,李村集的年交易额可达数亿元。走在集市上,她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少女时代,对什么都感到新鲜,那么好奇,不停地问这问那,还买了两斤崂山绿茶和一串木珠。最后,站在李村河的大桥上,望着集市上摩肩接踵的人流和各色商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自言自语地说,李村集真是变了,变得认不出来了。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了不起。临走前我想让她去李村最好的饭店给她送行,可她非要在我家里吃顿便饭。我连忙让妻子去李村集买鱼虾蟹等时令海鲜,她却说只想吃小葱蘸酱和黄瓜拌银鱼喝小米稀饭。我当即去李村集上买来。吃饭时她被葱呛出了眼泪,她却笑着说:这些年,我在台湾做梦都想吃咱李村集的小葱蘸酱和黄瓜拌银鱼。今天到底吃上了。表弟说,那我给你去买上一捆大葱。她连连摆手,飞机上不让带。临行,妻子为她包了一包银鱼。她连连称谢。一句“做梦都想吃小葱蘸酱”,道出了游子的故土情深和浓浓的乡愁。将她送上飞机后,我想假如二舅还活着,一个行将就木的乡下老头与一个气质高雅的老太太见面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戏剧场面?如果当年二舅不去进货,文小兰不去台湾,他们或许会儿孙满堂,那样他们就会幸福吗?不久后我去赶李村集,不由地想起二舅和文小兰的爱情故事。